作 者丨孔海麗
編 輯丨陶力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圖 源丨攝圖網
午后的陽光下,北方的海濱小城,安靜而疏闊。
2月4日是農歷正月十四,錢文華夫婦從浙江杭州驅車近1000公里,趕到山東乳山銀灘,看了看10年前花500萬全款購買卻一直閑置的3層獨棟別墅后,又將自駕趕回杭州過元宵。
如今,這套海景別墅市場價格只值160萬元左右,跌去近七成。同一個小區(qū),即便是帶裝修的獨棟,業(yè)主報價也只喊到270萬元。
10年,房價折損一半,在乳山銀灘并不稀奇。
那些被“低價看房旅游團”拉來的老人們,被花式營銷“洗腦”后,以8000元/平方米甚至1.2萬元/平方米買下新房,迅即掉進了“買房當天即虧6成”的陷阱。
像錢文華這樣至今依然為了海景而不后悔買房、不缺錢的生意人畢竟是少數,在威海這個偏遠的海邊小城一隅,單價跌破1000元的房子也很容易找到,甚至總價不到10萬元,就能不費力地買到一套小戶型或者帶露臺的閣樓。
不過熱搜上“乳山二手房均價跌破1000元”的現象不是主流,實際上,銀灘二手房的真實均價普遍在3000-4000元水平。
新房與二手房之間如此極端的價差,實屬全國少見,但銀灘的魔幻與撕裂不止于此:
房子比人多、中介比業(yè)主多、買房的全是外地人、人均2套以上海景房、買了就很難賣出去、淡季一棟樓只住零星幾戶、冬季絕大多數小區(qū)沒有供暖、大部分人買東西要追著“趕集表”、 年輕人除了賣房子幾乎沒有就業(yè)機會,卻還有一批年輕人,因為銀灘“海邊鶴崗”的名聲,來到這里,以低價買房或租房,實現旅居或“躺平”的愿望。
“銀灘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和房產中介?!痹诋數厣盍?5年,現在做民宿生意的齊武東說。
銀灘南北寬3公里、東西長21公里的區(qū)域里,素有“小區(qū)200個、房子10萬套”的稱號,大大小小的中介有1000多家,而中介賺錢的大頭絕不是靠中介費,那些買賣做得大的,幾乎都是靠“低價收房、高價轉賣”的模式。
記者在這里采訪的時間里,很難聽到威海口音,來自天南海北的人們,因為不同的原因在不同的季節(jié)停留,北京的、上海的、內蒙的、天津的、東北的、浙江的、湖南的、河南的、山西的……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。
冬季的海邊著實冷清,但那些或被動或主動留在銀灘養(yǎng)老的老年人,和尋找靈魂棲居地的年輕人,卻很容易打開話匣子。
他們有一種在大城市見不到的松弛感,愿意在空曠的海邊或者人車稀少的馬路邊,和記者分享他們?yōu)槭裁磥怼槭裁戳粝?、這里如何改變了自己的故事。
冬季的銀灘海邊,頗顯冷清。攝影/孔海麗
二手房跌破1000元?
兔年春節(jié)剛過,李向紅就把一套期望值36萬元的房子調到了32萬元,卻被熟悉的中介批評了一頓,“我手里另一套同戶型,26萬都沒賣出去,你這個價格還是高?!?/p>
8年前,河南的李向紅經過妹妹介紹,通過中介,在銀灘能看到海的“一線”小區(qū)里買了套3樓的二手房,房本面積79.8平方米,均價4000多,到手毛坯,后期自己做了精裝修。
隨著年紀增長,腰不太好的她,4年后又在同一個小區(qū)買了一套一樓帶院的房子,均價6000多。
幾年前,李向紅3樓的房子以36萬的價格掛著,至今沒賣出去。
“那我當初,兩套房都買在高點上了?!崩钕蚣t回頭反思,覺得自己把價格掛高一點也沒有錯,她寄望于經濟恢復正常后,或許2023年銀灘房子還能回一回血。
但她的想法恐怕要落空。
干了13年房產中介的趙龍江實話實說:“銀灘二手房的價格,根本上取決于誰更著急用錢?!?/p>
網上流傳的“乳山部分海景房均價跌破1000元”,確切來講就是指銀灘。
如果把山東省地圖看作一種動物形狀,銀灘就在“動物”嘴巴的位置上,距離乳山市老城區(qū)13公里,離威海市區(qū)足足有90公里。
2001年以來,銀灘房地產開足馬力,大量小區(qū)密密麻麻出現,離海邊3公里的陸地上,擠了近200個小區(qū)。用當地人的話說,“銀灘除了房子就是房子”。
銀灘一處“一線”海景小區(qū),房源密布,這只是銀灘的“九牛一毛”。攝影/孔海麗
但凡來到這里的人,都會在短時間內熟悉“一線、二線、三線”的說法:小區(qū)按照離海灘的距離,從近到遠,第一個一公里內是“一線房”,以此類推“二線房”和“三線房”。
在銀灘,每平米低于1000元的房子并不罕見,絕大多數都是頂層閣樓,帶著簡單裝修。
僅鏈家app就顯示有15套單價低于1000元的房子,全都是頂層閣樓,有幾個小區(qū)都是“一線房”,文案寫著“幾萬在海邊有個家”。不過細看會發(fā)現,標注的總面積是帶了露臺面積的。
中介趙龍江說:“單價低于1000元的房子,需要仔細挑一挑,位置都離海灘中心區(qū)比較遠,也有漏水的風險。”說罷給記者推薦了他手里的另外一套房。
趙龍江推薦的房子也是一套“一線房”,小區(qū)離銀灘的標志性地點“大拇指廣場”很近,在3樓,從南向窗戶能看到海平面,建筑面積73平方米,小區(qū)建于2009年,報價26萬元,單價折合3561元/平方米。但他絲毫沒有提,這房子沒有保溫層,冬季保暖性比較差。
目前,3000元-4000元是銀灘二手房的均價,多層樓的2層、3層,和帶電梯的高層,基本是這個水平。
樓齡更新一點、有集中供暖的房子,價格要更高一點。
“那種不帶電梯的老房子,4層、5層單價能賣到2000多,6層和閣樓基本沒有人要。”另一位中介說。
實際上,和李向紅“買在高點”的經歷相似,銀灘的海景房很多都是“出道即巔峰”。
以居住人相對較多的“水岸人家”為例,2009年新開盤的時候,第一排離海不到50米的房子, 賣到8800元/平方米,“當初8000多都是要搶的,現在也就賣到4000多?!?/p>
據趙龍江回憶,當年來自北京的一位大媽,找他買“水岸人家”海景房,一出手就是6套,后來幾年,大媽買下的低層房子陸續(xù)以3000元單價賣出去了,不帶電梯的高層戶型單價還不到2000元?!百r了不少錢?!?/p>
留下,以及留不下的外地人
在銀灘“炒房”是沒有前途的,買來的房子,不要指望“升值”。
外地人來銀灘買房,都喜歡離海更近一點,能看到海景的房子。
因為沙質細軟,定居人口少,外地人來到銀灘以后,很容易就會形成“安靜、空氣好、健康”的第一印象。
農歷正月十三,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大拇指廣場等到了一對來自北京的老夫妻,他們從年前就來銀灘住了,“為了躲疫情嘛,在這兒挺好,空氣又好人又少,我倆到現在都沒‘陽’。”尤海淀說,他們2006年就在銀灘買了房,這些年冬天都沒來過,只有夏天來。
冬天,銀灘偌大的海灘上沒有什么人,大拇指廣場作為地標建筑,偶爾有老年人遛彎走過。
銀灘標志性建筑“大拇指廣場”,正月里行人稀少。攝影/孔海麗
這幾天,當地一家開發(fā)商在大拇指廣場附近的海灘上做了一場“嘉年華”活動,搭建的人造滑雪場里,加上工作人員,也才不到10個人。
活動主辦方模仿其他城市搭建的一排排“小吃攤”,甭管是“紅柳大串”、還是“狗不理包子”、還是“長沙大香腸”,統(tǒng)統(tǒng)沒有人光顧,連攤主都放棄了營業(yè)。
遇到張草原時,他正推著自行車沿環(huán)海路快速行走。來自內蒙古包頭的張草原說,他是七八年前在“二線”的“海岸明珠”買了房,2018年又在“一線”小區(qū)水岸人家花32萬,買了一套2樓的80平方米精裝修二手房,“為了離海更近一點?!?/p>
像張草原這樣手里有2套及以上銀灘海景房的外地人不在少數,有些手頭寬裕的外地人,出手就是數套海景房。
但本地沒有人住在離海那么近的地方。
“家住海邊、風濕拄拐?!蓖1镜氐木W約車司機在送記者過來銀灘的路上,用威海方言勸告:“為什么想不開要來買銀灘的房子,有錢買市區(qū)不好嗎?”
他說,當地人都知道,海邊夏天尤其潮濕,低樓層的屋子里經?!伴L毛”,而且衣服總也晾不干,海邊鹽分大,覺得衣服干了,拿進來又變得潮乎乎。
住在乳山老城區(qū)的本地人也說,當地人買房都選離海邊遠的、商業(yè)配套方便的城中心。
大量的外地人買了海邊的房子以后,因為季節(jié)、距離、交通等因素,每年只有夏天的7月-9月才會來銀灘住上一到兩周,甚至很多人好幾年都不來一回。
到銀灘的交通有多不便呢?如果是飛到威海機場,機場直達乳山的大巴車自前兩年停運后還沒恢復,只能乘坐大巴往北50多公里到達威海市區(qū),再坐車往南120公里到乳山;如果打車從威海機場去銀灘,路程約為80公里,路費超過200元;如果是火車出行,一般需要坐到威海站,再轉乘每天上午9:20的火車從威海到達乳山火車站,繼續(xù)打車到銀灘。
從威海機場出來,途經的地方幾乎都是山野和村居,途中沒有顯眼的建筑。沿銀金大道進入乳山地界,就開始看到一棟棟很新但是很空的樓房,還有一些因拆遷廢棄的平房點綴其中。
銀灘當地,也很少見到出租車和網約車,所以很多來銀灘的旅客,都是自駕,而跟隨看房團大巴在銀灘買了房、不方便自駕的外地人,來銀灘的次數會更少。
淡季的銀灘,入住率極低。到了冬天,非供暖小區(qū)1棟樓里往往只零星住著幾戶人家。
2月4日晚上7點30分,銀灘一棟“一線”樓房,僅有1家亮燈。攝影/孔海麗
之所以數次提到“非供暖小區(qū)”,是因為銀灘的供暖,是個老大難問題。
作為北方的城鎮(zhèn),銀灘絕大多數小區(qū)冬季都是沒有集中供暖的。集中供暖的小區(qū)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:維利亞,山水人家,山海明圣,頤和花園,碧海華庭北區(qū)等。
冬天住在銀灘,取暖方式主要是燃氣壁掛爐,冬季采暖費大約3000元左右;而不長住的家庭,基本靠空調、電熱毯、小太陽取暖。
據多位銀灘的住戶解釋,銀灘沒有集中供暖的原因,主要在于入住率不達標,冬季大多數小區(qū)的入住率不足10%;而沒有供暖,就更不愿意住在這里,從而陷入一個負循環(huán)。
旅游人口的短暫停留,無法帶動銀灘的樓市回血。當地也因為缺乏工業(yè)、商業(yè)等產業(yè),無法解決年輕人的就業(yè)問題?!胺孔颖热硕嗟枚唷?,加之沒有人口的自然流入,房子賣出去了出租也困難,房價也就沒有了支撐。
在銀灘,對其缺乏商業(yè)配套的一個形象說法是“買東西靠趕集”。雖然周邊也有幾個超市,但大多數生活物資需要從流動的集貿市場上購置。
張草原家里墻上的一張掛畫上,就有“銀灘趕集表”:以農歷日期的尾數為基準,“一、六”是常家莊和小陶家集市,“二、七”是宮家莊、海陽所集市,“三、九”是宮家集……物價很便宜,芹菜1元/斤,青椒1.5元/斤,白蘿卜1元/斤。
附近只有幾家餐館。正月十四早上7點,記者打開某外賣平臺,顯示5公里內早餐店只有2家有外賣,需要9點后起送,最早送達時間是9點40。
煎餅店的天津大姨說,那天早上的外賣單子,只有記者一個,正月十五以后,外賣每天能有個十幾單。
不過,幾乎每一個人都提到了預計將于2023年底開通的萊榮高鐵,“海陽核能供暖將為銀灘解決供暖問題”的說法也有多個人提到,或許未來隨著基礎設施的改善,銀灘的“空城”問題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。
“一千零一個”中介
銀灘留不住年輕人,想留在當地,可供選擇的傳統(tǒng)職業(yè)是房產中介。
一個一線海景房小區(qū)的主干道上,每間隔20米就會豎著一張顯眼的紅色大廣告牌,用半米高的字體寫著“現金收房 當天放款”,下附電話,旁邊則簡要刊登了近30個房源情況,標注了小區(qū)、賣點、樓層等信息,紅色字體的總價數額多在10-30萬元之間。
小區(qū)里隨處可見的房產中介廣告牌。攝影/孔海麗
這些房產中介,有的是工作室的形式,會有合伙人,有的“一個人就是一個品牌”。
很多在當地居住了10年左右的外地人,沒打過中介廣告,但若有人問起,手上大有可售可租房源。在一家餐館吃晚飯的時候,一位保潔阿姨向記者推銷起了自家房源。
反而是類似于“鏈家”這種品牌中介,在當地的認知度不高,人們習慣于從自己認識的人那里問有沒有房源。
趙龍江的中介品牌已經做到了中等規(guī)模。
十幾年前,他從東北來到銀灘做房產銷售,趕上了銀灘房地產大爆發(fā)的年頭,后來自然而然做起了中介生意。
銀灘的房產中介沒有固定的服務費費率,每套能賺3000-5000元左右,這里也是全國目前少見的“賣方承擔中介費”的城市,因為實在是有太多的房子著急出售,卻難以尋覓到買家。
但大多數中介不靠這份中介費賺錢,他們的利潤大頭來自于“低買高賣”。
有的外地人被“免費看房旅游團”吸引來銀灘以后,沖動下單,買了高價新房之后,無法向家人交代,又因距離遙遠,不方便到銀灘度假,又或者多年后急需用錢,就會選擇低價將房子賣掉。
趙龍江介紹,以不高于10萬塊的價格買下房子,加價幾萬塊再賣給“接盤俠”,這是主要的賺錢方式,前些年,周轉快的時候,短短三個月就能賺十幾萬。
和趙龍江比起來,山東棗莊人齊武東走的是另一條路線。15年前,他來到銀灘做物業(yè)工作,后來就留在了當地。隨著對附近房子了解的增多,開始以低價從空置的業(yè)主手中租來房子做民宿,全年只要有1個月的時間有人入住,就能回本。夏天旺季時候,民宿的入住率基本是不發(fā)愁的。
在多次遇到有人著急低價出售房源之后,齊武東開始籌集資金,收下低價房,毛坯房簡裝的費用不高,平時用來供民宿客人住,如果有人愿意買,就能轉手賣出賺一筆。
劉怡和清楚地記得,2021年,認識的中介想要把她10年前14萬元買的房子以12萬元收過去,她沒答應,不久之后,就看到小區(qū)里和自己同戶型的房子以26萬元賣給了新來的人。
不過,銀灘樓市最近幾年“跌跌不休”,中介收房轉賣的模式走不通了,有的房子收來也賣不出去。以銀灘這種總價低的情形,有的中介說,房子收來壓在手里,甚至賠了10萬塊錢才賣出去。
趙龍江透露,他手里現在有50多套房子,“要不是因為最近幾年銀灘樓市不行,現在該賺到錢收山了?!?/p>
目前,無論是中介,還是著急賣房的業(yè)主,都說當下是最適合買入銀灘房子的時機,“反正現在是這幾年房產價格最低的時候了?!?/p>
開往銀灘的看房大巴
每一個熟知銀灘的人,都對“免費看房旅游團”有所認知。熱心的尤海淀與劉怡和都善意提醒記者:“千萬不要跟著看房團買房啊,新房售樓處也不要去,集市上冬天都還在發(fā)各種傳單?!?/p>
他們提到的“銀灘看房團”,重點面向老年人,尤其是有退休工資的。
當地有一定數量的新房,通過這種方式出售。在多個城市設立辦事處,往往以“200元3天銀灘海景旅游團,免費看房”為噱頭,吸引城市退休職工參加活動。老年人決定上大巴車的那一刻,就是“買房之旅”的開端。
湖南長沙的許玉萍今年55歲,是一個頗有投資頭腦的個體商戶,家里生活條件不錯。2018年8月,她在長沙韶山路逛街時,被發(fā)了好幾張傳單,上面寫著“長沙-威海銀灘每周五實地考察看房、購房,200元/人,開發(fā)商全程安排吃、住、行?!?/p>
銀灘開發(fā)商在各地散發(fā)的“傳單”。受訪者供圖
彼時,樓市還比較熱,身邊人投資各地海景房的案例也勾起了許玉萍的向往,她想著,到現場實地看一看,合適的話再做決定。
出發(fā)前,女兒再三叮囑她“看歸看,不能買,有什么想法回來我們一起商量決定?!?/p>
答應了女兒的許玉萍,坐上了開往銀灘的大巴車。車上有導游,每一個看房的大爺大媽都有一個銷售人員服務,全程氣氛都很嗨。許玉萍不知道,這一路已是洗腦的開始,那些甜言蜜語和對銀灘海景房的夸贊,都在看房人心里起到了鋪墊作用。
大巴車直接開到了銀灘的大拇指廣場,由銷售貼身陪著,看了看銀灘的旅游人群,沒有機會和當地人聊聊天。
緊接著,許玉萍和其他幾輛大巴車的看房團拉到了售樓處,“幾乎是被一個姓秦的經理攙著、架著走進了售樓處,后來回想起來,售樓部在我們進去之后就用圍欄圍起來了,禁止出入?!?/p>
在售樓處里面,秦經理全程盯緊許玉萍,讓她沒有機會和其他人交流,同行其他人也是同樣的境況。
臺上,銷售講到銀灘海景房好處滔滔不絕,“空氣里含有負氧離子,來了以后身體好”、“銀灘的沙磁含量極高,含有多種對人體有益的礦物質”等說法,不斷重復。
對許玉萍這種看重投資價值的看房人,銷售人員承諾“交房后返租,每套房每月租金高達幾千元”,還聲稱開發(fā)商在全國多個地方都有樓盤,買房以后,每年可以不同地方的項目上免費入住28天,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。
當然了,這些承諾全部都是口頭的,書面合同里是不會體現的。
不斷有人敲鑼恭喜“xxx購房一套”,將氣氛渲染得十分熱烈。許玉萍的購房意向比較明顯,銷售全程笑臉相迎,但有些氣場較弱、又不想買房的看房人,則遭遇了銷售人員的“惡語相向”。
據許玉萍回憶,他們那輛大巴車上的老年人,當場交定金的人不少。實在是沒帶錢的,開發(fā)商現場提供借款,看房人打個借條也行。
交了15萬買房定金的許玉萍沒有意識到,當時銀灘的二手房均價約為4000元,而她購買的40平米方的公寓,總價35萬元,單價達到8700多元。
交完高額定金之后,留給老年買房人的反悔余地就不多了,簽訂合同、交尾款,顯得順理成章,也很少有老年人會有機會仔細檢查合同里的每一項條款。
明明銷售人員現場答應的是精裝交房,后期溝通時,開發(fā)商又要求許玉萍補交3.5萬元的裝修款,氣場相對較強的許玉萍沒有答應。2020年,銷售還聯系許玉萍,讓她介紹買房客戶,答應給一定的返點,了解過銀灘真實樓市的許玉萍也沒有答應。
2021年夏天,許玉萍帶著女兒收房,坐火車到達威海站,又從威海站轉火車抵達乳山市,再打車到達銀灘。
當年買房的時候,坐著大巴車似乎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大拇指廣場;收房后,許玉萍和女兒想從大拇指廣場走回樓盤,手機地圖查詢顯示,她的新房距離大拇指廣場11.6公里,步行約需2小時45分鐘。
目前,許玉萍單價8700多購買的房子,二手房市場價約為3500元。
留在銀灘的和買了房沒在銀灘長住的老年人,不少人都與許玉萍有相同的經歷,而開往銀灘的看房大巴車,每年夏天都不曾停歇。
天津大姨高時鳳,最早就是通過大巴看房團來到銀灘,不過她已經與自己達成了和解,“價格高一些就高一些吧,這地方總歸環(huán)境好,我也愛在這兒待著?!?/p>
高時鳳說,她后來賣起了煎餅果子,還買了一間小門面房,現在也做起了租房中介的生意,有租房需求可以找她。
錢文華也是與自己和解的人之一,他這趟來,是打算給獨棟別墅搞裝修的,并且從中介手里以不超過4500元的年租金租了一套臨海房,年后暖和了,回來住在這里專心裝修。
實際上,喜歡在銀灘居住的老人也不在少數,即便冬天的銀灘不太適合居住,他們言辭間還是充滿了喜悅與欣賞。
張草原就是,他每年5月之后都會來到銀灘,住到10月初回內蒙,2022年干脆連冬天也待在銀灘了。他說自己“逢集必趕,很愛這里的綠化和環(huán)境?!?/p>
這些老人也都很熱情,每一位聊起自己的海景房,都盛情邀請去家里坐坐。
逐夢而至的年輕人
隨著“海邊的鶴崗”逐漸被更多人知道,銀灘因其極低的房租和房價,也迎來了一批追逐“旅居”或者“安居”夢的年輕人。
林芝士是其中一個。他對記者說:“銀灘的房子沒必要買,我租了一個,從五一住到十一,每天就是玩,國慶以后就去青島打工,找那種包吃包住的。”最近這三年半,林芝士過上了“玩半年,躺半年”的生活。
清松也是其中一個。他是北京人,今年36歲,曾在北京從事游戲相關工作,月薪超過2萬。
在北京買房并且有了一定積蓄后,清松開始追尋另一種人生狀態(tài),30歲辭職之后,清松開始了旅行。這種“躺平”生活,他已經過了5年多。
2021年,清松注意到小有名氣的銀灘,并且找了很多資料,“銀灘物價怎么樣、房租那么便宜嗎、中介靠譜不靠譜、生活方便不方便”。體驗過后,2022年夏季,他決定在銀灘長期租房定居下去。
但清松并不是“頹廢主義”。來到銀灘之后,除了去海邊行走,趕海,逮蝦,吃生蠔,吃海鮮,去集市趕集,和朋友聚聚,他也會在短視頻平臺上發(fā)一些自己拍的視頻。
視頻是零基礎的,但很用心,有他自己總結的“銀灘旅居生活攻略”、日常生活遇到的一些有意思的人、免費為粉絲找低價出租房等。
拍視頻的第一個月,清松的播放量是12.5萬,幾個月之后,他在短視頻平臺也有了五位數粉絲,還有人“催更”。有不少剛來銀灘的、即將來銀灘的年輕人,都會拜托清松幫忙租房,他也很樂于助人,幫忙找房分文不取。
在這個過程中,清松身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朋友,也有遠方通過網絡聯系的朋友,光是500人微信群就滿了2個,第三個群的人數增加也很迅速。
微信群里很熱鬧。年輕人會敞開了聊,聊銀灘的生活,聊對“躺平”的態(tài)度。
他們大體分為兩類,一類是希望純粹地“放下”,過一種真正“優(yōu)哉游哉”的生活,可能以幾千塊租下一年的房子,也可能以十萬元左右全款買下一套房,過起真正的海邊生活;另一類則是工作地點不受限制,“一根網線就行”,來銀灘追求更低的生活成本和更輕松的氛圍,這些人的職業(yè)包括電競、直播、客服等網絡相關工作。
和大多數人一樣,清松理解的“躺平”,并不是人生不加以嘗試就先行放棄,而是“曾經到達過世俗意義上的成功,看遍萬山花開”,在這種基礎上,再放棄過多的欲望,向內追尋自我的意義。
“你首先要站起來,才能躺下去。”而且“躺平”不意味著“一天到晚躺在床上、吃垃圾食品、打游戲、刷短視頻”,來銀灘的年輕人也可以做保潔、送外賣,在踏實的狀態(tài)下,降低物欲,找到自己舒服的狀態(tài)。
清松有時候會幫粉絲朋友去談,年房租是3500還是4500,直到有一天有個粉絲朋友直截了當地說不介意,貴點就貴點吧,畢竟是一整年的房租。清松忽然反應過來,是啊,3500都不夠他北京房子一個月的租金,只要人覺得高興就好。
在視頻中隨機采訪其他人的清松,也會向大家介紹來到銀灘從零開始做抖音直播的朋友,短時間內已經實現了可觀的營收,告訴大家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很好,重要的是舒服和自洽。
高時鳳說,別看銀灘地方小,故事可多了,隨便找一個人,都有故事可以聊,人間百態(tài),在這里都是尋常。
(文中錢文華、趙龍江、李向紅、張草原、齊武東、尤海淀、劉怡和、許玉萍、高時鳳、清松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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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編輯 江佩佩 實習生 余心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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