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齋
端午的蘇繡香囊全部系上流蘇打疊齊整的時候,院子里忽然雷聲隆隆,而我正在翻看李碧華的《青蛇》。
在年輕的時候,時維南宋孝宗淳熙年間,那時我大抵五百多歲。
【資料圖】
到人間走一趟吧。試想想:在一個好天氣的夜晚,月照西湖,孤山葛嶺散點(diǎn)寒燈,襯托纖簾樹影,像細(xì)針刺繡。與心愛的人包了一只瓜皮艇,綠漆紅篷。二人落到中艙,坐在燈籠底下,吃著糖制十景、桃仁、瓜子,呷著龍井茶……真是煙水源俄,神仙境界——小青,只羨鴛鴦不羨仙呀。
雷聲過后,似乎下了一陣子雨。我出門看時,一只瘦弱的小白貓從雨簾里穿過,走到車底下躲起來,若順便再銜條魚,不知它會否覺得不虛此日了?艾草葉片也是濕的,有一個竹窗子被廢棄在墻角。那是我舊年砍了院子里的竹竿想要做一個六角形的花窗,做了一半贏得很多嘲笑,久都廢棄了?,F(xiàn)在更不成樣子。
妙的是那段橋上也曾下了一陣子雨。
忽地狂風(fēng)一卷,柳枝亂顫,云生西北,霧鎖東南,俄頃,摧花雨下。藍(lán)衣少年,衣袂被吹得飄蕩,在淡煙急雨中,撐開一把傘。
真是一把好傘,紫竹柄,八十四骨,看來是清湖八字橋老實(shí)舒家做的。這樣好的傘,這樣好的人,卻抵不過一切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呢。
這是起始。
后來怎樣了?
后來,端午遭變,水漫金山,雷峰塔鎮(zhèn)住千年修行,直到十八年后,許仕林中狀元哭倒雷峰塔,方始挽轉(zhuǎn)民心——很奇怪,端午說要驅(qū)五毒,民心卻那么熱烈地盼望非我族類的白素貞得一個好結(jié)果。
這樣好的人,卻抵不過一切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呢。
不過那又如何呢,大抵蒼涼的故事,都有一個斑斕的起始。浮生千重變。
過不過端午,打什么要緊。
端午有沒有香囊,其實(shí)也沒什么要緊。
只是我們自己的內(nèi)心,覺得某些日子需要一點(diǎn)儀式感。
比如包一堆極之玲瓏的白糯米小粽子。
比如燒一大鍋湯,徹夜煮五香雞蛋,小孩子負(fù)責(zé)敲蛋殼,敲出象汝窯杯的裂紋。
女孩子們頭一天會在門把手上,掛繩編絡(luò)子,好把五香蛋裝在里面——我打小就編這種蛋袋,一把繩子底部束起,往上,相鄰的繩子交錯著打結(jié),很快就能編成。小孩們頸上掛一只五彩斑斕的蛋袋,互相“斗蛋”,總有一個碰破的,或者兩個都碰破了,就哈哈笑著把蛋吃掉。
或者做一只艾草香囊。艾草香囊是這幾年才開始做的,做法和以前的花囊并無太大不同:采來的艾草洗干凈曬干,把葉子撕下來,滿滿填進(jìn)布袋,袋口扎好。
我喜歡用小麻仔布做外袋——草木染的那種老布,粗粗的,夠厚實(shí),又好看。艾草的氣味濃郁,透過布袋子也還是香冽。
這樣一只鼓鼓的艾草香囊就做好了。
書房里放一只,窗邊放一只,包袋上掛一只——仿佛這樣,就有了過端午的儀式感。
如此將空曠沉悶的日子切分成一段一段,這一段是日常的,那一段是有儀式感的。這一段悲,那一段喜。
——這曾是千年長生的白蛇和青蛇抵死也想換的人間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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